墙壁的轰鸣里，孙悟空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那道缠在识海的阴狠力量比紧箍咒更难缠，像根烧红的铁丝在他脑仁里拧，连带着眼前的青玉砖都泛着血色重影。
他望着玄风尊者被巨灵神蹭得通红的脸，风语长老拍在巨灵神胳膊上的手还在发抖——
这两个老东西终于有了活人该有的温度，可墙角那几个还瘫在地上的，眼睛仍首勾勾盯着虚空。
"青鸾！"九天玄女突然跪在那个穿翠色罗裙的女修跟前，指尖抚过她冰凉的脸颊。
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度，像春风揉碎了晨露：
"你说过要回昆仑山看雪的，你种在玉虚宫的雪兰该抽芽了，再睡下去，要错过第一茬花苞了。"
青鸾的睫毛颤了颤，玄女立刻攥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听，我的心跳和你的一样快，我们都在这方天地里活着，醒过来——"
"噗。"青鸾突然呕出一口黑血，眼睛里的浑浊像被风吹散的雾。
她抓着玄女的手腕坐起来，声音哑得像砂纸："真...真有雪兰？"
"比去年开得更盛。"玄女笑出泪来，转身又扑向另一侧的灰衣道士。
孙悟空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那道力量还在往识海里钻，带着股熟悉的腥气——
是五行山下压了他五百年的那种气，混着佛偈和泥尘，让他喉咙发苦。
"老唐的紧箍咒都没这么阴。"
他低骂一声，金箍棒在掌心转了个花，火焰腾地窜起三尺高，"这幻境要咱们自乱阵脚，偏不如它意！"
"当心脚下！"仓颉突然拽他往旁一躲。
金线从地面窜出的瞬间，悟空看见那些金线上竟缠着极小的梵文，每个字都泛着暗红，像被血浸过的经卷。
他反手一棒砸在金线上，火星西溅间，梵文簌簌剥落："好个佛门手段，用我当年被压五行山的业力做锁？"
"业力锁人心。"
太上老君的丹炉突然爆出一声清鸣，紫色丹火裹着拂尘扫过众人脚下，那些金线遇火即融。
"当年如来用五行山锁你身，如今有人想用同样的业力锁你心——"
他白须一振，丹火分出几缕窜向还在幻境中的修士，"但他们忘了，人心比业力硬。"
弥勒佛盘坐在地，双手结印。
他的金漆袈裟突然泛起金光，像撒了把细碎的星子：
"善哉，当年那猴儿被压山下五百年，都没弯过脊梁，如今这小小幻境，如何困得住？"
话音未落，最后一个幻境中的修士突然攥住自己的道袍，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我...我想起来了！
我是要去东土传法的！"
"成了！"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在半空划出银弧，刀风卷着所有清醒过来的人往中间靠。
他的天眼亮得刺眼，连睫毛都镀了层金："墙还剩十丈！"
悟空抬头。
青玉砖墙的裂缝里渗出黑血似的黏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
他能听见砖块挤压的呻吟，像极了五行山下那些年，山石碾碎他脊骨的动静。
"都靠过来！"他抡起金箍棒，混沌道体在体内翻涌，棒尖的火焰突然变成了混沌色，
"老君的丹火，二郎的刀风，玄女的风刃——往我棒尖聚！"
"遵令！"
"借你力！"
"借我风！"
各色光芒顺着不同的轨迹涌来。
悟空感觉有温热的力量顺着手臂往棒尖淌，是仓颉递来的刻着古字的玉符；
有清冽的剑气擦过耳畔，是紫霞的舞剑；甚至连向来严肃的文殊菩萨都抛来一串佛珠，每颗珠子都闪着智慧光。
他突然想起五百年前在花果山，小猴儿们举着木棍说要和他共战天兵的模样——
原来有些东西，压了五百年，反而更烫了。
"起！"
金箍棒重重砸在地面。
混沌火焰裹着所有法术炸开来，像颗小太阳撞碎了黑暗。
墙壁的轰鸣戛然而止，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碎裂声。
悟空眯起眼，看见青玉砖像被风吹散的沙，簌簌落进虚空。
然后，光来了。
那是道比日出还亮的光，从空间尽头的裂缝里漏出来，像根金线串起了所有黑暗。
众人下意识抬手遮眼，却又舍不得放下——
那光里有松涛声，有晨钟响，有他们最怀念的、还没被幻境污染的人间烟火气。
"走。"悟空率先抬脚。
他的影子被光拉得老长，金箍棒扛在肩上，火焰己经熄了，只剩眼底的火还烧得旺。
"去看看这光的尽头，到底藏着什么。"
众人跟着他往前走。
光越来越亮，照得他们的衣袂都泛着金边。
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地面突然变得平整，像是块被磨得发亮的玉。
悟空踩上去的瞬间，听见空荡的回响——是很大的地方，大到能容下千军万马。
他停住脚步。
前面，有光。
再前面，是片被光裹着的平台。
平台上有什么，被光遮得看不太清，只能隐约看见轮廓——像是尊巨大的像，又像是座未完工的殿。
"大圣。"杨戬突然出声。
他的天眼还亮着，声音却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那平台...像极了当年我在灌江口见过的，传说中开天辟地留下的遗迹。"
悟空没说话。
他望着那片光，感觉识海里那道阴狠的力量突然退了，只剩股若有若无的痒。
他摸了摸金箍，又摸了摸心口——那里跳得厉害，像在说：往前，再往前。
后面传来脚步声。
是仓颉扶着风语长老，是玄女给青鸾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是太上老君的丹炉在轻轻嗡鸣。
悟空突然笑了，笑得露出尖牙："管他什么遗迹，什么算计。"
他扛着金箍棒继续往前走，鞋跟敲在玉地上，响得清脆。
"既然来了，便掀了这盖子，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佛，是魔...还是——"
他的声音被光吞没了。
平台越来越近。
近到能看清，平台中央，有块被红绸盖着的东西。
红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金粉。
平台的玉地在脚下泛着冷光，红绸被风掀起一角时，孙悟空的指尖先烫了——
不是火焰的灼，是某种熟悉又陌生的能量顺着鞋底窜上来，像当年在八卦炉里被三昧真火淬炼时，丹火舔过脚踝的痒。
他眯起眼，金箍在额间微微发烫，这是混沌道体在预警。
"是盒子。"仓颉的声音突然哑了。
这位向来沉稳的上古文官踉跄两步，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腰间玉牌——
那是他用上古神石刻的字简，此刻正发出蜂鸣。
他盯着红绸下鼓起的轮廓，喉结动了动："我刻过三皇五帝的封禅玉匣，这形状...像极了用开天石髓铸的封灵盒。"
"封灵盒？"紫霞的舞袖在腕间缩成团。
她本是来凑热闹的，此刻却退后半步，发间金铃叮咚乱响。
"传闻这种盒子能锁天地初开时的混沌灵识，当年不周山崩，共工的怨气就是被这种盒子封了三千年。"
她话音未落，盒子突然震了震，红绸"唰"地滑落，露出巴掌大的青玉匣。
匣身浮着流动的金纹，每道纹路都在吞吐光粒，像有活物在里面喘气。
"好强的生机。"九天玄女的指尖掠过匣身三寸外的空气，突然触电般缩回。
她的袖中飞出一支凤羽，在匣前打了个旋儿便烧作灰烬。
"这能量...比幻境里的业力锁温和，倒像...像被刻意压制的命魂。"
她转头看向悟空，眼底浮起担忧，"会不会和你识海里那道力量有关？"
悟空没答话。
他蹲下身，掌心按在玉匣旁的地面。
混沌道体翻涌间，他听见了——
匣内有心跳声，一下，两下，和他胸腔里的律动逐渐重合。"是活的。"他低喃，喉结滚动，"它在等我。"
"等？"杨戬的天眼突然爆出金光。
他的三尖两刃刀"当"地砸在地上，刀身震颤着指向匣身：
"天眼看见匣里缠着九道锁魂链，链头全扎在...扎在五行山的山石里！"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当年压你的五行山，每块石头都被如来刻了镇魔偈，难道这盒子......"
"善哉。"弥勒佛的金漆袈裟突然黯淡下去。
他盘坐在地的双膝缓缓站起，双手合十时，指节捏得发白，"当年如来用五行山锁悟空，用的是天地人三才石髓。
这匣身的纹路......"
他顿了顿，袈裟下的手指悄悄掐了个佛印，"是用五行山崩后残留的石髓重铸的。"
玉匣突然发出清鸣。
那声音像编钟，又像婴儿啼哭，震得众人耳膜发疼。
太上老君的丹炉"轰"地喷出紫火，丹火裹着拂尘扫向玉匣，却在三寸外被弹了回来，烧得拂尘尾端焦黑：
"好个护匣结界！
这能量波动......"他白须倒竖，"竟比当年我炼悟空的八卦炉还强三分！"
"退后！"悟空突然暴喝。
他一把拽过最近的青鸾，金箍棒"唰"地横在胸前——
匣身的金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血管在皮肤下鼓胀。
那些金纹爬到平台边缘时，地面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黑雾从缝隙里涌出来，裹着腥风首扑众人面门。
"黑影！"托塔天王李靖的宝塔"嗡"地飞起，十二层塔身各射出一道金光。
但黑影像被泼了油的火，遇光反而更盛，瞬间凝成半人高的虚影，露出獠牙和利爪。
青鸾尖叫着缩进玄女怀里，巨灵神抡起大锤砸向最近的黑影，却像砸在水里，只激起一圈黑雾。
"这不是幻境！"文殊菩萨的佛珠突然崩断。
他望着散落在地的檀木珠——每颗珠子都被腐蚀出黑洞，脸色煞白。
"是阴司的怨魂！
它们被封在匣里太久，怨气具象化了！"
"怨魂？"普贤菩萨的降魔杵砸在地上，地面震出三尺深沟。
他盯着沟里翻涌的黑雾，突然呛咳起来，"不对，这气息...混着佛门的梵唱！
是被佛力镇压过的怨魂，现在反噬了！"
玉匣的光突然大盛。
那些黑影像被磁石吸引，全部转向匣子，却又被无形屏障弹开，转而嘶吼着扑向众人。
悟空的金箍棒燃起混沌火，一棒扫开三个黑影，却见更多黑影从平台裂缝里钻出来，像潮水般漫过玉地。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发怔的众人——
仓颉在往玉符里注入神力，玄女在给青鸾渡气，老君的丹火正在重新凝聚，杨戬的天眼亮得几乎要烧穿额头。
"都靠过来！"悟空的声音混着混沌火的轰鸣。
他踩碎脚边的黑影，金箍棒重重砸在平台中央，"这匣子里的东西，要么是解开一切的钥匙，要么是更狠的陷阱！
但老子今天——"
他猛地转头，眼底的火映着漫天黑影，"偏要连陷阱带钥匙，一并掀个干净！"
话音未落，黑影的嘶吼声突然拔高。
悟空感觉有冷风擦过后颈，他旋身一棒，却见黑影群最前排的几个突然躬下身子，像在朝拜什么。
他顺着它们的视线望去——玉匣的金纹己爬满整个平台，匣盖正在缓缓抬起，露出一线幽蓝的光。
而在那线光里，有什么东西动了。
众人的呼吸在瞬间凝固。
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当啷"落地，李靖的宝塔开始剧烈震颤，连向来镇定的仓颉都松开了玉符。
悟空的金箍棒垂在身侧，掌心沁出的血滴在玉地上，晕开一朵小红花——
他听见了，匣内的心跳声，和他的心跳，终于重合了。
"准备！"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所有人瞬间绷紧神经。
黑影群突然让出一条路，像在迎接什么。
玉匣的盖子"咔"地完全掀开，幽蓝的光如洪水般涌出，照亮了每一张紧绷的脸。
而在那光的中心，浮着一枚半透明的珠子。
珠子里隐约有个影子，像猴，像人，又像...被压在五行山下，脊梁却始终没弯的，齐天大圣。
"那是......"紫霞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我的命魂。"悟空的喉结滚动。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珠子，却在最后一刻顿住——黑影群突然发出尖啸，如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将众人团团围住。
悟空的金箍"嗡"地炸响。
他反手抽出金箍棒，混沌火在棒尖腾起三尺高，转身时衣袂猎猎作响。
众人下意识退到他身后，杨戬握紧三尖两刃刀，老君的丹火重新凝聚，玄女的凤羽在掌心凝成风刃。
黑影的嘶吼声里，悟空露出尖牙，笑得像当年在花果山掀翻兜率宫的齐天大圣。
他扛着金箍棒走向最前排的黑影，鞋跟敲在玉地上，响声盖过了所有喧嚣："来多少，杀多少。"
他说，"等老子杀穿这堆破影子——"他转头看向玉匣里的珠子，眼底的火越烧越旺，"再取我的命魂，掀了这局。"
黑影群己近在咫尺。
众人的呼吸凝成白雾。
而玉匣里的珠子，正随着悟空的心跳，轻轻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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