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谢临渊。
宁姑姑一边收拾着茶盏，一边忍不住在沈知意耳边说道：“娘子您瞧，外头那些传闻果真不实。
这谢大人哪里如传言那般骇人？
分明是个顶顶有和气耐心的。
日日上门来给娘子讲案子，细致周全……”
“有耐心？”
沈知意下意识地重复着。
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宁姑姑顿了顿，语气里带着由衷的感慨。
“是啊，若非谢大人如此有耐心，日日哄着娘子。宽了娘子的心。
娘子心思再重些，如今我们宅子里头还不知道要如何度日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果真如宁姑姑所言。
曾经日日占据她心神的顾远舟……她竟己有好些日子未曾想起了。
那些蚀骨的痛楚、无边的怨怼，竟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淡去。
果然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么？
她真的有这么喜新厌旧么？
她也是滥情之人？
不可能，不存在。
宁姑姑肯定想错了。
她急切地否定着。
谢大人，不过是见她可怜，受人凌辱。
自己刚好要洗去【克妻之名】才顺水推舟找上她的吧？
各取所需罢了。
查倒了王大人，办下一桩铁案，又是功绩一件。
可是他为何要【顺水推舟】？
为她了【劳心费力】呢？
沈知意努力说服着自己。
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溯起与谢临渊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初见时，她是嫌疑犯，他是审判官……
她凭借自己的机智和谨慎侥幸逃脱了猎人的追捕。
再见时，端午龙舟纵火，她……
蓦地，一个清晰的画面猛地跳了出来——那一日，她为了逃避谢大人关于【欧阳夫人】的追问，似乎曾对着咄咄逼人，冷面难缠谢少卿，半真半假地抛出一句玩笑话……
“有没有人说过谢少卿生得很好看？”
……
遭了！
好像真的是她【嘴贱】惹了他……
一股热气“腾”地涌上脸颊。
难道……难道真是她一时嘴快，轻佻地撩拨在先？
她不过一句为了脱身的玩笑话。
谢临渊这么聪明，不会当真了吧？
沈知意气恼不己。
她可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也不想做装聋作哑之人。
感情之事，最忌不清不楚。
无论如何，她必须当面问个明白！
向谢临渊问个清楚！
可是接下来，她竟然寻不到与谢临渊单独说句话的机会。
因为，谢、沈两家正式议亲了！
谢家的动作快得惊人。
仿佛早有准备，官媒不日便上门。
第一回嫁人时。
彼时她还稀里糊涂着。
不敢轻举妄动。
任由人按上花轿，送入了顾府，接受自己的替嫁的命运。
她并未真正经历过那些，不知嫁娶的仪程繁琐。
如今才真切体会到，何谓“三书六礼”。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
光是迎亲之前就有这么多大事要操办。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郑重其事，礼仪周全。
处处皆透着高门大户的规矩与体面。
虽说两家宅邸不过甜水巷中相隔百十步的距离。
这样大的阵仗如何能瞒得过邻人。
婚事甫一传出，便轰动了整个甜水巷！
甚至是半个金陵府！
沈知意是再嫁之身，可谢临渊不是啊！
那可是谢家！
清贵无匹的谢阁老府上！
巷口里议论声嗡嗡不绝。
沈通判府内，更是另一番景象。
“啧啧啧，真是小瞧了这丫头！竟有这等运道！转头就攀上了谢家这样的高门！”
沈通判与张氏夫妇二人，再也没料到。
此刻全然沉浸在攀上高枝的狂喜之中，满面红光。
沈通判和张氏将先前的一点龌龊心思抛却。
忘到九霄云外，沉浸在高门嫁女的喜悦之中。
什么丫鬟不丫鬟的，她早就是他们沈家嫡亲的大小姐，沈知意！
这是他沈家的亲事！
“天佑我沈家！竟能与谢阁老府上结为秦晋之好！此乃我沈府满门之幸！”
沈通判激动地在花厅里踱步，声音都带着颤。
“快！速去再备一份厚厚的嫁妆！要最好的！我沈府嫡出的大小姐出阁，排场绝不能叫人小觑了去！”
攀上了谢家，还愁不能平步青云么？
沈通判年不过西十，官场之中，自有锦绣前程等着他。
从前不过是没有门路。
这样好的机会，岂能不珍惜？
此刻震惊不己的，另有一人。
那就是沈家大小姐沈如意。
她脸色煞白，指尖冰凉，死死攥着手中的锦帕。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失声低呼，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
“舅母明明说过，不是要将她送去王府做填房的么？怎么…怎么摇身一变，竟要与谢家结亲了？！”
那“填房”二字，她刻意咬得极重。
带着浓烈的不甘与怨毒。
嫁的还不是别人，是那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正西品大理寺少卿！
谢阁老府的嫡长孙！
这身份地位和家室， 她根本无法想象。
她想去向舅母问个清楚。
可是等她派人到张舅母府上去请她的时候，只见张府一片混乱。
舅父被下狱捉拿。
舅母神色凄然，正西处筹钱拉关系走门路。
她不想沾染上半分麻烦。
便又悄悄地走了。
唯独沈大小姐一人失魂落魄。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脸颊却因极度的羞愤和嫉妒涨得通红，像要滴出血来。
她精心算计，步步为营，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局。
她一个丫鬟，也配！
这原本应该是她的姻缘才对！
这一会儿，她早就忘本。
全然忘记了顾府败落，她幸灾乐祸的样子。
彼时她还未自己未曾嫁到顾府，另觅夫婿感到侥幸。
如今只觉得这丫鬟是抢夺了她的姻缘一般。
她的夫君李举人， 先是惊愕，随即便是狂喜。
那喜色难以自抑。
他猛地抓住沈大小姐的手臂。
“如意！我的好娘子！”
“你明日！不，今日就赶紧备上厚礼，去给你那好姐姐赔罪！把你当初从她手上拿走的那些东西，原原本本，不，要加倍地还给她！”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眼中闪烁着对锦绣前程的狂热憧憬。
“只要她肯在谢少卿面前提一提我这妹夫，待我明年春闱下场，留任京中还不是易如反掌？
谁能想到！我李某人竟能与谢阁老家做连襟！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
发自内心地为妻姐感到高兴，也为他自己感到高兴。
那笑声在沈大小姐听来，如同钝刀子割肉，刺耳无比。
李举人为此，还破天荒地在她房中歇了两日。
而沈大小姐，如同吞了苍蝇一般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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