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元天穆奉诏回到洛阳,元子攸屈尊出宫亲自迎接。元子攸谦卑的态度让元天穆和尔朱荣更加笃定地认定元子攸毫无威胁,对他愈加轻视。
九月十八日,元子攸召见中书舍人温子升,告诉他欲杀尔朱荣的想法,并询问当年王允杀董卓的事,温子升从头至尾详细讲解。元子攸总结经验说:“看来当时王允如能赦免其余党羽,一定不会落到最后那种地步。”元子攸认为只杀尔朱荣和元天穆,然后立即赦免其他党羽,那这些党羽一定不会反叛。王道习认为尔朱世隆、司马子如、朱元龙等人也必须起杀掉才能永除后患。元徽和杨侃不同意,只有留下尔朱世隆,才能让尔朱仲远和尔朱天光放心,元子攸认可元徽和杨侃的意见。
诛杀掌握兵权的权臣,无论事前准备多么精细,胜负概率都在五五对开之间,胜则家国延续,败则粉身碎骨。
面对扑朔迷离的前景,元子攸的未来是什么?是像当年冯太后那样铲除乙浑奠定盛世的基础?还是重蹈东汉王允国破身亡的覆辙?时年24岁的元子攸需要智慧,需要勇气,更需要运气。
所有人都等着元子攸做最后拍板。
“陛下,您想好了吗?”
“想好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自当轰轰烈烈,吾乃天潢贵胄,岂能为求一己之安危,苟活于权臣淫威之下?反戈而击,舍身一搏,如能改天换地,吾愿足矣。”
“吾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
高贵乡公,曹魏第西位皇帝曹髦,不满司马昭专权,说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带领身边侍卫奴仆讨伐司马昭。年仅19岁的曹髦亲自挥剑拼杀,不幸被成济挥戈刺中,玉碎于宫阙之下,以一腔热血把司马昭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常道乡公,曹魏第五位皇帝曹奂,是曹魏的末代皇帝,禅位给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自己做陈留王居住在邺城37年,57岁寿终正寝。
决心一下,不仅尔朱荣家族的命运由此决定,元子攸和身边大臣的命运也就此确定。高欢、贺拔三兄弟、宇文泰等人也借机在历史的舞台上唱起了主角。
九月十八日当天,杨侃带着十余人在明光殿东侧埋伏下来。不久尔朱荣与元天穆一起入朝,元子攸紧张得看着两人。按惯例说完事后大家要一起吃饭,不料尔朱荣与元天穆此次并不吃饭,说完事起身就走,拦都拦不住。等杨侃等人从东边的台阶上殿时,只看到尔朱荣和元天穆两人远去的背影,所有人望尘兴叹,第一次的计划没有成功。
三天后,元子攸再次部署,准备在尔朱荣吃饭时动手。尔朱荣短暂上朝之后,抬腿就走,首接去女婿陈留王元宽家里喝酒,这顿酒喝得大醉,之后连续几天都不来上朝,元子攸等人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这种事拖得时间越久,泄密的可能越大。
果然,皇宫连续几天反常的布置,很快被尔朱世隆的眼线探查到。尔朱世隆马上把这些事告诉了尔朱荣,劝他赶快逃走或者采取措施。尔朱荣从骨子里看不起元子攸,根本不相信他能有所作为,迟迟不采取防范行动。
元子攸这边参与谋划的人都非常害怕,元子攸自己也很着急,看来这几天尔朱荣是不可能来上朝了,他必须想办法把尔朱荣骗进皇宫。
元徽提议假称皇后生太子,诓尔朱荣入朝,趁机杀了他。
元子攸思量一番同意这个方法。
九月二十五,在元子攸的安排下,宫里放出消息说尔朱英娥皇后生了皇太子。元徽负责去通知尔朱荣,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带领士兵在明光殿的东厢埋伏。为防不测元子攸自己准备了一把短刀藏在身上,一切准备就绪,单等尔朱荣入笼。
元徽飞马赶至尔朱荣的府邸,尔朱荣正在和上党王元天穆赌博。元徽摘下了尔朱荣的帽子,拿在手上欢舞盘旋,向他祝贺,听到消息的文武群臣也纷纷赶来祝贺,尔朱荣对此毫不怀疑,立刻和元天穆一起进入皇宫。
元子攸听说尔朱荣真来了,十分紧张,中书舍人温子升提醒说:“陛下色变”,元子攸自知失态,赶忙喝下几杯酒平息情绪。
元子攸命温子升起草赦文,赦免除尔朱荣、元天穆之外的其他党羽。
写成之后,温子升拿着赦文刚走出大殿,不料迎头正遇上尔朱荣。
温子升向尔朱荣施完礼,尔朱荣突然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文书?”
温子升心里猛然一惊,表面依旧云淡风轻:“这是圣旨。”
温子升紧张地等待尔朱荣的下一个声音。
“拿来我看”,一旦尔朱荣说出这句话,以温子升的官职是没有任何办法拒绝交出赦书的。只要尔朱荣看到了内容,元子攸所有的准备就会前功尽弃,当场弑君的悲剧很可能再次上演。
温子升紧张地盘算着尔朱荣会怎么问,以及自己要如何应对。
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大路,历史在这时出现了拐点。
温子升并没有听到那句要命的话,尔朱荣头也不回的首接走了过去。
对尔朱荣而言,元子攸发的任何圣旨都是一纸空文,他也懒得去看,懒得去问。
温子升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强忍着快速逃离的冲动,毕恭毕敬的向尔朱荣行礼后,缓步离开。
尔朱荣拯救自己生命的最后一个机会由此错过。
尔朱荣、元天穆面见元子攸,连寒暄都还没开始,猛然看见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一批人提着刀杀气腾腾的从东门冲了进来。
尔朱荣久经沙场,马上做出正确判断,这些人一定不是来道贺的。情急之中尔朱荣马上起身跑到元子攸的座位旁,试图挟持元子攸。
尔朱荣随机应变的能力还是相当出色的,他知道这时只有抓住元子攸才是脱险的唯一途径,而且元子攸距离自己最近,他有足够的把握在鲁安等人赶到前控制元子攸。
尔朱荣刚刚靠近元子攸,元子攸咬住牙猛然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刀,寒光闪过,尔朱荣应声而倒。鲁安等人一拥而上,彻底了结了尔朱荣。
尔朱荣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在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元子攸手上。
他用亲身经历告诉每个人,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不要把一个毫无缚鸡之力的人逼急,到头来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他布局了很久,网罗了天下英才,本可有一番作为,但狂傲让他给别人做了嫁衣。
他的后来者看到了一切,学到了很多。高欢也好,宇文泰也罢,都给皇位上的那个人留足了体面和空间,以温水煮青蛙的缓和方式巩固着自己的地位,为下一代铺好了路做足了功课。
养尊处优的元天穆哪见过这种血腥的场景,文文弱弱的皇帝居然亲手砍了尔朱荣。被吓得目瞪口呆的他还没想好往哪逃就被团团围住。这些人个个红着眼睛,举刀一顿乱砍,元天穆惨叫几声,很快陈尸大殿。
跟随一起进宫的尔朱荣的儿子尔朱菩堤及车骑将军尔朱阳睹等三十多人,都在殿外被伏兵所杀。
元子攸下令搜查尔朱荣、元天穆的尸身,发现了几张奏章,内容都是让元子攸杀掉的官员和要升迁的官员名单,元子攸说道:“这小子如果活过了今天,今后就更无法控制了。”
元子攸按原计划登上阊阖门,宣布尔朱荣的罪状,下诏对其他人实行大赦。文武百官纷纷入朝庆贺,欢喜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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