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3章 草原上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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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3章 草原上的“救赎”

 

「敖包,库尔特语,意为“石堆”,是库尔特人举行重大祭祀的场所,类似我们的教堂。」

——《草原见闻》,奥古斯·波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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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蒙塔尔,三号营地。

夜色已深,草原的辽阔此刻却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枷锁。

凡目力所及,唯有死寂的、深不可测的幽暗。

风贴着地皮潜行,带来远处草叶细微的摩擦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悠长的狼嚎。

此情此景,唯有营地中央的篝火,方能稍稍抚慰库尔特俘虏心中的恐惧。

今夜是反常的一夜,所有俘虏都被粗暴地驱赶到了附近的敖包遗址。

之所以是“遗址”,自然是因为早在征服之初,荆棘领的骑士们就刻意摧毁了爱蒙塔尔全境的敖包。

那些过往被赋予了神圣意义的巨石,尽数化作了水渠的基底、营地的挡墙。

以及李维现在正踩在脚下的石梯。

俘虏们麻木地挤作一团,头颅低垂,不敢去看那些在火光映衬下尤显狰狞的骑士身影。

为数不多的孩童大多被女人们紧紧搂在怀里,微弱的啼哭声在瑟瑟发抖的怀抱中时断时续,像极了篝火边缘那些随风摇摆的小火苗。

一个不算高大、但脊背挺直的身影,恰在此时走进了这片敖包废墟的正中心。

他并不作骑士装扮,身上裹着的红色绸缎比雨后的草皮还要柔顺光亮,手上捧着显眼的银质圣徽。

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除了些许的皱纹,更多的是悲悯与不容置疑的威严——正是红衣主教黎塞留。

黎塞留没有急于开口,而是以一种缓慢、近乎仪式化的步伐绕着俘虏们走了一圈,那双幽井般的眼眸扫过每一张绝望的脸庞,仿佛在称量他们灵魂的重量。

黎塞留的脚步最终停在某个轻声啜泣的孩童面前——他的身边无人看护——从怀中取出一个银制的圣杯;里面盛着的是酒红色、却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液体。

一阵夜风袭来,那股奇异的清香飘而不散,在俘虏群中弥漫开来。

肉眼可见地,俘虏们抻长了脖子,似乎是在努力追寻气味的来源。

李维见状也是挑了挑眉——教会总是能给自己制造“惊喜”。

就在李维思忖间,黎塞留伸出比寻常妇人还要白皙的手掌,舀起一点酒红色的液体,轻轻涂抹在那个孩童额头的青紫淤痕上。

接着,黎塞留又从一个皮袋里倒出些浑浊的液体,小心地喂了那个孩童几滴。

不多时,孩童的哭声渐渐减弱,最终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睡去,原本灰败的小脸上竟恢复了一丝血色。

这细微的变化,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麻木的俘虏群中激起了一丝涟漪。

几个女人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孩子,望向黎塞留的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恐惧,多了一丝渺茫的希冀。

黎塞留也捕捉到了这一丝涟漪。

他缓缓站起身,面向所有俘虏,嗓音低沉、沙哑,像是萨哈沙漠的狂风摩擦砂砾,又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火焰的余烬噼啪声,清晰地钻入每一个俘虏的耳朵:

“迷途的羔羊们,看看你们的周围,看看被鲜血染红的草原,看看你们倒下的亲人与勇士……”

黎塞留停顿,让绝望的气息更加浓郁;随即话锋一转,还算熟练的库尔特语里带上了神职者特有的审判意味:

“是你们的贪婪烧毁了你们的牧场与安宁!”

“你们向谁祈求庇护?一堆冰冷的石头?”

黎塞留的金线羊皮靴精准地踩住了敖包遗址仅剩的几块碎石,语调愈发高昂:

“还是向你们口中那虚无缥缈的‘太阳神’?”

“太阳神可曾回应过你们的祈求?可曾降下雷霆、击退我们的铁骑?可曾治愈你们勇士的箭伤?可曾阻止你们的牛羊被掠走、毡房被焚毁?”

黎塞留的质问如同重锤,砸在俘虏们本就破碎的心上;他们痛苦地闭上眼睛,却怎么也忘不了昔日的惨败、勇士的无力、战俘生活的苦难……

以及,从未回应过他们的“太阳神”。

“没有!”

黎塞留的声调正在此时陡然拔高,也充满了悲愤:

“你们的祈祷,消散在风中!你们的血泪,流入了干涸的沙漠!你们虔诚的祭祀,献上最好的马驹和奶酒,换来了什么?是强大?是和平?还是昨日那如羔羊般被宰割的命运?”

“是你们的神……抛弃了你们!”

黎塞留指向那些受伤的俘虏,尤其是几个伤口已经开始发黑流脓的库尔特战士:

“看看他们!痛苦的根源在哪里?是维基亚的利剑吗?不!是你们所信奉的伪神、未能赐予你们力量与智慧!是你们祖先流传下来的野蛮习俗,让你们如同野兽般生活,不懂耕种,不知律法,只会掠夺与仇杀,最终招致了神罚!”

随着黎塞留高抬双手的动作,一群身着朴素灰袍的修士,捧着盛满清水和草药的铜盆,拿着干净的亚麻布条,在荆棘领骑士的监视下,缓步走向俘虏中受伤最重的那群人。

修士们的动作生疏但刻意放得轻柔。

一个牧师小心地为一个被长矛刺穿大腿的少年清洗伤口,脓血被洗去,敷上散发着清苦气味的绿色草药膏,再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另一个修士扶起一个咳血的老人,喂他喝下一点混合了蜂蜜和草药的温水……

这些微小的、实在的“善举”,在经历了这段日子反复的折磨和“神之弃绝”的指控后,在俘虏麻木绝望的心中投下了一丝诡异的光亮。

太阳神的敖包在被亵渎,而敌人的“神仆”却在包扎他们的伤口?

黎塞留细细观察着俘虏们眼中随着生机一同回复的、对荆棘领人的仇恨,又被迷惘、痛苦以及强行灌输的“负罪感”所侵蚀,脸上的悲悯之色更浓烈了些:

“这清水,这草药,是圣光的恩典!是吾主怜悯你们这些迷途的羔羊!”

“圣光的仁慈,能抚慰肉体的创伤,但这远远不够!”

黎塞留的声音严厉得近乎刻薄:

“你们灵魂的创伤更深!你们需要洗涤!需要真正的信仰之光来驱散蒙昧与野蛮的黑暗!你们今日所遭受的,是旧日罪孽的报应,亦是新生的契机!如同野火过后,灰烬肥沃了土壤,方能长出更茁壮的青草。”

“跟随圣光的指引,抛弃那些石头与虚无的神祇,接受真正的救赎,你们才能脱离这无尽的苦难轮回!”

黎塞留张开双臂,红袍在草原的风中微微鼓动,如同展开的天使羽翼:

“皈依吧!迷途的羔羊!向吾主忏悔你们的过往,接受圣水的洗礼!你们的苦难并非毫无意义,它是圣光对你们灵魂的锤炼,是通往新生与永恒安宁的……必经之路!记住昨日的血与火,记住是谁给予了你们伤药和清水,更要记住……是谁,将你们抛弃在黑暗与毁灭之中!”

又一批牧师从黎塞留的身后冒了出来。

他们一字排开,双手在胸前作祈祷状,低声念诵《圣言昭示·约伯祸福》的篇章:

“祸福非天平可称,非义孽可度。”

“至高者道路在深海,祂的踪迹无人知晓。”

……

“祂的旨意是深渊,人的智慧是微尘。”

“惟在灰烬中认罪者,终见祂的慈悲如晨光破夜。”

……

牧师们庄严的祷词在草原上回荡,与库尔特人压抑的哭泣、荆棘领士兵的呵斥以及远处的狼嚎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征服者谱写的、名为“救赎”的残酷圣歌。

而在石梯之上,早已不见李维·谢尔弗的身影,唯有一杆刻画着艾拉神像的旗帜,随篝火的热风猎猎作响,明暗交织。

黎塞留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熟睡的库尔特孤儿,无声地叹了口气,俯身将他抱起、紧跟着走向李维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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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塞留大主教,您这是?”

扫了一眼黎塞留怀中熟睡的库尔特孩童,李维不由得拉长了惊奇的语调。

黎塞留示意贴身的仆从将孤儿送回自己的帐篷,这才不紧不慢地落座、轻声解释道:

“我们接下来的布道需要一个‘圣子’一样的角色。”

“那个孩子就很不错,年纪够小,无父无母,眼神中还透露着一股纯真。”

“他的眼神很纯真。”

李维低声重复了一句,下意识地扬了扬嘴角——突如其来的微笑在黎塞留看来多少透露着些莫名其妙。

不过考虑到李维是个属狗脸的、笑起来也不一定憋着什么好屁,黎塞留还是收起心中的杂思,郑重其事地递上袖子里的文稿:

“这些是我让人试图翻译的宗教词汇。”

“它们大多在库尔特的语境中没有对应的指代,我只能勉强缝合。”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得到李维子爵您和伯爵府的帮助、校正——整个维基亚,就属你们对库尔特人的文化最为了解。”

文化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必然带来沟通的困难。

就拿“狼不必遵守与羊的诺言”(库尔特谚语)和“慢步的黇鹿先死亡”(诺德谚语)来说,表达的都是“弱肉强食”的意思,但一个普通的库尔特牧民,这辈子肯定见不着黇鹿。

类似于“艾拉”、“吾主”这样的指代,在库尔特语里也没有专属名词。

这些都是传教存在的客观困难。

黎塞留能拿出这样一份手稿,李维心中的火气这才消散了三分。

眼看李维翻阅着文稿,眉眼间出现了几分松动,黎塞留趁热打铁道:

“此外,关于《约伯祸福》的翻译以及世俗化的演绎,我们也需要李维子爵的支持。”

《约伯祸福》是一个老套又经典的愚民故事——魔鬼以种种苦难考验约伯对艾拉的信仰、约伯经受住了种种苦难、艾拉现身解除约伯的苦难并奖赏他数倍于之前的财富。

包含了典中典的“模糊苦难的来源”、“告诫信徒要忍耐”、“好日子都在后头”的愚民宣传三要素。

用李维前世的见识来说,分别对应了(扭曲)事实、(歪曲)道理、(只强调)情感的宣传核心三要素。

要不说光明教会能在这个世界做大呢,那真是早早就摸索出了宣传背后的社会规律啊。

心思流转,李维却没有急于就黎塞留的请求作出表态,沉吟了片刻,转而说起了自己的诉求:

“我对黎塞留主教您渊博的知识储备深表敬意,也认可您先前的表演。”

“所以,我希望您能在接下来的布道中,强调以下几点。”

“首先就是,一个游牧家庭倘若有多个男丁,那么必须要有人皈依信仰,并且不准娶妻生子。”

“当然,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无论是引经据典又或者重新捏造一个名义,我尊重并配合您的判断。”

黎塞留闻言,呼吸顿时放浅了七分,嘴角更是止不住地抽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

“教会没有那么多的经济预算。”

“那是您该考虑的事,”李维强硬地截断了黎塞留的推诿,“我可以提供免除兵役、赋税的特权,也可以提供修建教堂的人力物力,还能提供必需的安全保障。”

“而您,只需要支付工人们微薄的薪水以及负责教堂的日常开支,这很过分吗?”

一脸无辜·义愤填膺·李维摊开双手,顺带画了个饼:

“不要忘了,一旦在草原上建立成套的信仰体系,您和您身后的教会同样可以征收什一税——不管是以什么名义。”

“人口也会逐步减少。”

人老成精的黎塞留也是毫不犹豫拒绝了李维投喂的大饼:

“那不是一两年就可以完成的愿景,李维子爵!”

“这样吧,那我们各退一步,您先在三号据点周边按照我的要求推行,然后我们再来复核具体的成本分摊问题,如何?”

李维的手指故作不耐烦地敲打着桌面,进一步逼迫道:

“您也可以等到梅林商会的新代表来了再做商谈——如果他能跟您达成一致的话。”

“不过我要告诉您,到时候我的条件只会更苛刻。”

黎塞留脸色一黯,低垂的眼眸里却划过一点精光——李维是怎么知道杰拉德的事的?还是说他在诈自己?

见黎塞留不吭声了,李维轻笑一声、紧接着自己的思路说道:

“第二点,您必须要向这些草原上的信徒灌输‘以不事生产为荣’的观念——当然,我想这一点在荆棘领、在维基亚,黎塞留大主教您是有很多现成的经验可以吸取的,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黎塞留此刻也是面皮微烫,只恨不能撕了李维那张破嘴。

“第三点,我要草原上宗教领袖的任免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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